真正的桃花源—千家峒
很古很古的时候,盘瓠的子孙住在千家峒。
千家峒四面环山,森林茂密,只有一个山洞通到外面。对外头的人来说,这地方就跟世外桃源一样。千家峒美丽富饶,那里山峦重叠、怪石嶙峋、瀑布高悬,无数的清泉汇成一条蜿蜒的冉水中贯峒内。峒中田地宽阔,土质肥沃,瑶歌唱到:千家峒里大峒田,三百牯牛犁一边,还有一边犁不到,山猪马鹿里头眠。千户瑶人就在这桃花源里世代同生活、共耕种,丰衣足食、于世无争、快乐无比。后来,千家峒被官府发现了,派粮官进峒收租,热情好客的瑶人个个把他当贵客,一家屋里吃一天,眨眼就是三年,他和千家峒的瑶人搞得蛮熟,正要回府禀报,却出门不小心被蛇咬死了。官府以为粮官是被千家峒人杀死的,于是派官兵血洗千家峒。瑶人被迫离乡背井,逃离千家峒前将一只牛角锯成十二节,十二姓瑶人每姓一节。他们庄严发誓,五百年后,子孙后裔不管漂泊到天涯海角,都要返回到千家峒团聚,届时,将十二节牛角合拢,吹响三声,方可进峒。宣誓完毕,十二姓瑶人含泪告别千家峒,走上了漫漫迁徙路。
岁月变迁、不断迁徙,千家峒的确切位置迷失了,但是千家峒永远在每个瑶人的心中,永远是瑶人心中的圣地。回到千家峒去,成为一代代瑶人顽强生存的精神寄托。“长鼓瑶人割不断,子子孙孙要归源”。五百年过去了,瑶人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返回千家峒运动。他们跋山涉水,到处打听十二节牛角的下落,他们的足迹年复一年地被高山落叶覆盖,他们的尸骨代复一代地被外乡的泥土掩埋。广西金秀等地的瑶人甚至组织“飞虎队”,掀起“搬回千家峒”的武装风暴,被官府镇压,瑶人的鲜血流成了河。然而,千家峒啊瑶人的天堂,依然不知在何方。所幸的是,瑶人的子孙天天寻找的千家峒,现在终于有了下落,它与瑶人手中长期保存并流传的《千家峒源流记》描述的几乎一模一样,它甚至与陶渊明的《桃花源记》的刻画丝毫不差,直到今天,也还跟仙境一样美好。
我实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有幸走进这个画面。驴行千里,觅到这样一个去处,真是一大幸事。
这就是都庞岭下的千家峒瑶族自治乡。
我从南京坐直达火车到永州,然后换乘快巴到了江永。正巧县民委郑主任第二天去千家峒,于是要我跟他一起走。
第二天一早,我便跟着郑主任一行坐委里的吉普去千家峒。
蒙蒙的潇湘细雨从天上浙浙沥沥的滴落着,千丝万缕地牵扯着遥远又贴近的天和地。雨丝织起一重重纱幕,遮盖了那些山、那些水、那些人和那些路。撩开雨幕,仍是一个朦朦胧胧的世界。然而,这雨却是一个执著的大师。走出都市,走向原野和村落,你会发现,在她浇出的一片新绿基调上,已近乎完美地染出了一幅幅画,吟出了一首首诗。云水雾气中,我疑心自已已完完全全走进了画中。记得早春二月去西塘时,也是撩开雨幕闯进去的。两相一比,倒是此地更不着人间烟火气。雨用绿色和白色肆意地泼染着,路旁的田野上,小河边,耕云播雨的瑶农仍在不紧不慢地穿行……
千家峒离县城不远,车行大约半个钟头,就到了峒口。这时天已完全放晴。岭南的天就是这样,雨一阵、晴一阵,随随意意,没有规律。
千家峒分下峒、中峒、上峒,是一串约14公里长,23公里宽的葫芦形盆地,峒口有一个天然石洞穿岩,是古时瑶人进出千家峒的唯一通道。顺着穿岩旁的一条山道向上,便是一片石林。虽不像云南路南石林那样突兀和精心修饰,但同样参差嶙峋地铺了满山。山间石缝里,奇花异草之多,更有纯粹的山野石林之韵味。一条小径弯过竹丛,曲曲折折地把人引向石林深处。在石山凹处有一道片石叠出的石墙,这是当年瑶民抗击官兵的石头寨。低头穿过一石洞,就走到了小山顶上。从这里向下俯视,一幅标准的田园画卷映入眼帘。哦!桃花源般的千家峒下峒风光。“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弃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粮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与陶源明的描述丝毫不差。
我们的车沿着冉水大约半小时到了中峒,千家峒瑶族自治乡政府就在这里。到了乡政府,正好乡里的村支书防非典联席会刚结束,我向乡里的两位书记提出先去最远的上峒天女散花瀑布。听了我的要求,两位书记第一反应是“那里很难走啊!”第二反应是面有难色,因为他们也没进去过。还好,乡人大小李主任,一位湖南农大的毕业生,他进去过。他说,我陪你去,还说,没有向导,别说进不去,就是进去了,也肯定迷路出不来。于是,我坐上小李的摩托车,向上峒驶去。
沿着保护区简易公路过苦竹冲、大溪源、霸王祖,到金童放牧,简易公路走到了尽头。金童放牧亦称九牛戏水和十八险路。九牛弯有九座山,每座山像一条正欲下水之牛,溪水一上一下,九牛弯各山也随水上下起伏,形成十八道回旋之路。在第五座山上有一巨石形似一牧童执鞭骑牛。
此去天女散花,须翻越十余公里山路,经鬼嵬山,翻潘家源才能一睹其芳容。小李告诉我,大约要走三个小时。前一个多小时的行走是在大山夹持之中,脚旁,是深深的河谷,蜿蜒的小径几乎全被树木遮蔽着,而林中的小径竟铺满天然的天鹅绒草,感觉非常惬意。我说,这路不难走嘛!小李笑笑,不言。过了鬼嵬山,拐过一座天然石桥,情形就不一样了。这里是完完全全的原始次生林,完全没有路。举目四望,漫山遍谷、云雾缭绕,林密得不透风,藤萝悬挂峭壁像蛛网,大峡谷里水流湍急,中小瀑布一个接一个。在此行进,不是爬过苔鲜怪石,就是赤足淌过湍急的溪流。一进山,小李就砍了两根树棍,我以为是他怕我累着,小李却说,这山里竹叶青蛇很多,我们要像探雷一样边扫边走,记住,听见“嗖嗖” 声,赶紧往后退。正走着,山里忽然下起暴雨,霎时,我们被浇得透透。好容易找到一处倾斜的大峭壁躲雨,可山风吹着浑身发冷,小李说,还是走吧,走起还暖和些。
翻过最险的潘家源大峭壁,终于看见天女散花瀑布了。瀑布的水头从峰顶泻出,很难想象那是喷泉还是云雾中流来的溪涧。整个瀑布呈倒7字形,高二百余米,宽十余米。一级瀑布,悬空的水帘落在巨石构成的倾斜山体上,水帘全部成为飞溅的水花,散落在巨石上,整个山谷仿若柳絮扬花,天女散花由此得名;二级瀑布是在巨石上回复了平静的清流,舒缓如天女漫卷舞袖;三级瀑布落差四十多米,升腾的水雾遮住了瀑布泻入峡谷的壮观,只能听见急管繁弦般的音响。我眼耳并用,看到的是一幅画,百折不挠是这幅画的主题,听到的是一首歌,一往无前是这首歌的华采乐章。
我们走出天女散花时,天又放晴了。到达大溪源霸王祖瑶寨时,县民委郑主任和村里的赵支书已在路上等我们多时了。在霸王祖吃的这顿晚午饭是我踏上岭南潇湘大地后第一顿丰盛的湘菜、瑶菜大餐。从此,在潇湘大地十余天的行走中,可以说是顿顿有腊肉、餐餐有瑶酒,山珍野味少不了,鲜鱼土鸡碗里走。我对瑶族人民热情好客的印象,一半来自于吃。这顿饭,印象最深的是竹根鼠。此鼠肥如乳猪,专吃竹根,肉极其鲜嫩、清香,当地人又叫它竹妞,说是“天上斑鸠、地上竹妞”。吃完晚午饭,郑主任、赵支书和小李他们去村里的场上布置晚上瑶族歌舞的场地,我则回赵支书家,在赵家阿妈的火塘边,阿妈一边帮我烤湿衣,一边给我讲瑶家火塘的故事。我注意到赵支书的灶间里也有一个火塘。阿妈告诉我,在瑶家,儿女成人成婚分家另起火塘是件很重要的事情。新火塘的三角铁支架和大铜锅必须由阿妈买。分家的前一天晚上,要请阿舅和亲朋吃一顿隆重、丰盛的分家饭。第二天一早,从阿妈的火塘引得火种燃起新火塘,从此,火塘永不熄灭,这象征着瑶家的血脉永续不断。而且,每天,儿女用着阿妈给的铁架、铜锅,就会时时记着父母的恩情。
围着火塘吃过瑶家的大火锅晚饭后,几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到打谷场,只有我一个外乡人。此时的打谷场被装扮得五彩缤纷,只是灯光暗了些,因为高压电尚未完全通到村,一部分用电还要靠小水电,电压不稳。长鼓舞、敲梆舞、、芦笙舞跳起来了,瑶族对歌、情歌唱起来了,参加表演的全是村里的青年男女,赵支书、郑主任也穿上瑶服混迹其中。我和小李则一人拿 dv,一人拿dc满场追着拍。大概因为完全是业余的自娱自乐吧,没经过什么排练,乐队和舞者总是配合不好,乐队自顾自地奏、瑶妹们自顾自地跳,曲子飞快地奏完了,瑶妹们还在有板有眼地跳。如果哪支舞跳得不够好,哪首歌唱得不过瘾,马上嚷嚷着再来一遍,而且,鸡狗也在场上飞来跑去,完全乱套,又十分有趣,令人感动。跳竹篙舞时,村民们邀我参加,可看那竹篙令人眼花缭乱地飞快上下,我哪敢啊!听说我要录传统瑶歌,原本在一边看的阿妈们顿时来了精神,在瑶妹们面前像打开珍宝箱似地得意地一首首地录着… …就这么唱啊跳啊,一直乐到夜里一点多,然后,我和县里来的几位被热情的瑶族村民分别领回家。
第二天一早,我吃了风味独特的瑶家粑粑后,独自一人去大泊水,进了大泊水山门后,沿山岭向上,攀登大约四十分钟,越过十一个不足五十米高的中小瀑布,就听见哗哗哗的巨响,犹如地震冲破大地。高一百米,宽十余米的大泊水瀑布到了。远看大泊水,瀑布在绿树的掩隐下,如一条白链挂在天空,壮观无比;站在瀑布近前,瀑布泻在突出的危石上溅响,形成股股玉带,白雾茫茫;再近一点,则凉风习习、沁人肌骨,风带来的水珠打在脸上,仿佛在下毛毛雨,瀑布四周,风吹草动,绿枝招摇;瀑布的底部是个大水潭,艳阳透过树梢斜照上去,凸现出一个大金盆,金盆里一派“溪流击石水珠跳、瑰丽珍珠欢愉悦”的绚丽景象。
离开千家峒时,我又一次登上穿岩石林,遥望远处都庞岭上的三峰霁雪胜景,俯视那桃花源仙境,此时,我心中感到,任何讲述都已显得多余。大美至极,返璞归真,属于像千家峒这样一片春日的原野,这样一个人世间的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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