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亭游记
沧浪水清,可以濯吾缨,沧浪水浊,可以濯吾足。水清水浊原不由人,千百年的读书人于是便以此自慰。 阵阵凉风吹过水面,把衣角掖得再紧点,仍挡不住这深秋的寒意,沁凉入骨,一墙之隔的人民路上,车如流水马如龙。 站在入口处,迟迟不举足,长久以来的文字印象,顷刻便将化为实景,我反而不知所措,要再整整衣冠,方隆重的跨入。 一脚踏入,便是另一个世界。偌大的园子,只寥寥几个人,满园的山石树木都透出寂寥,静静地缩在园子的一角,风过竹梢,枝叶哗哗作响,免不了的萧瑟之感,辗转在长长的曲折的回廊,只觉这庭院深深、深几许。 天冷时果然不宜出行,过去出门翻黄历,现在出门便该看天气,暗自怀疑自己犯痴,这样的大风天气,泡杯热茶窝在被子里看书,该是多么惬意,一厢情愿的跑来沧浪亭,要看看沈三白笔下的胜景,当不当得如此盛名。 穿过假山,沿着弯弯曲曲的石径,从一个厅堂漫步到另一个厅堂,每一个都有风雅的名字,或取自此,或取自彼,字字句句有来历,唐诗也好,庄子也罢,一个个文人的梦,小心翼翼地悬在厅堂,挂在壁间。红木桌椅端端正正地放在厅堂,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长衫白髯的文人,于其上谈诗论道品茗清谈,然而在这样寂寥的午后,所有的曾经都已湮没在时间的长河里,泯然无痕。 沧浪亭,就在土丘上,普普通通的亭子,灰白色的石柱上刻着:“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遥山皆有情。”绕着走了一圈,想不出它这样出名的理由。 这句子原是有来历的,前人曾道清风明月不费一钱买,苏舜钦当初买下这园子却花了四万钱,欧阳修便有诗曰:“清风明月本无价,可惜只卖四万钱。”亦嘲亦谐,正是文人的可爱处,苏舜钦将下联改后刻在亭上,反不如原话坦白有趣,转念一想这园子四时风月,花鸟虫鱼,若刻上这“四万钱”三字,定是很煞风景,我果然是个俗人,我第一次看见这幅对联却是在洽洽瓜子附赠的小书签上,原本该发的思古幽情,想到瓜子,顿时不见。 沧浪亭里的石凳上,坐着一位老人,很想上前去搭话,也许能恭聆一番教益。然而他怅怅出神,我绕了几圈,实在不得言路而进,只得作罢。 门口又进来几拨人,园子便小小地热闹起来,我虽最怕园林如菜场,然而在这秋日有些凄清的午后,有三三两两行人于石径上走走停停,那萧瑟之感便去了大半,我于是又游兴盎然起来,四处漫步,兴随所至,走到园子最边角,小径两旁全是竹子,篱笆上挂着牌子,写着各色品种名目,其中大半都未见过。格外注意的是湘妃竹,这样雅致的名字,读红楼梦时便一见难忘,原来竹竿上真有泪痕斑斑,千年不干,想起久远的传说,不禁神往良久。 竹径尽头,便是翠玲珑,馆名取自苏舜钦诗:“月光穿竹翠玲珑。”墙上挂的画是竹,画里咏的诗是竹,窗外风吹的是竹,耳听目遇,一色的青碧压人,竟是不可一处无此君。壁间字画墨色淋漓,一丛丛玲珑可喜,尽是文人风骨。君子挺且直,又兼虚怀若谷,无怪乎文人以此自况。 出了翠玲珑,天色已暗,秋天的太阳本下得早,何况又是多云多风的天气,游人大都已完成拍照的任务,不枉了到此一游,正稀稀拉拉地往回走,四处游廊壁上的文章石刻,无人多看,黑底白字嵌在墙上,份外寂寥,岁月流转朝代更迭,斯园斯景几易其手,当年的园主人不知如今已魂归何处?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无论身前事抑或身后名,都一般付于这急急流年滔滔逝水,永不回头,抛下满园寂静,我且回我的烟火人间,该是晚饭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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