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成都嗅出真实生活的气息
我以为,成都生活的特质是市井,倘若要给市井加个定语,那就是:优雅。
神经般遍布全城的茶馆
和朋友的几次见面,其中有至少那么两次,都是在一座茶馆里不期而遇。那座茶馆位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在一个叫大慈寺的古老庙宇里。外面是肃穆的红墙和森严的大门,但只要穿过了那几间面容严谨的大殿,你就会发现里面别有洞天:春夏时分,头上是密密麻麻的葡萄架,下面是石头的方桌,间或还有几棵开着黄色小花的桂树。方桌四面,随意排放着竹椅,你刚坐上去,椅子就会吱吱呀呀地唱歌。茶是花茶,全都用流行于四川民间已经几百年的茶碗盛装,送茶的伙计一盏接一盏地甩到桌子上。茶客们就坐在随时可能飘落下一片葡萄叶、一阵蝉鸣声的园子里,消磨着似乎永远也消磨不完的光阴。
即便走遍全世界,你也难以找到第二个城市,拥有成都这么多茶馆。以前的一个统计数据说,仅仅三环路以内的不到一百平方公里的主城区,就有大大小小几千家茶馆。这些茶馆,高中低各个档次都有,它们与荡漾着民间呼吸的居民区和威严矜持的政府部门,以及熙来攘往的商业场所相生共处,就像一支交响曲的各个乐章,必须有起承转合才能和谐动听。
对成都人而言,茶馆很多时候具备了客厅的功能。朋友,甚至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见面,首选一般都是茶馆。成都人似乎特别喜欢茶馆的那种喧哗与热闹——一个例证是,生意越是火爆的茶馆,它的客人往往也越多,而那些冷清的茶馆,生意会越来越冷清。说到底,我有点搞不明白的是,到底是成都的悠闲生活催生了遍地茶馆,还是遍地茶馆催生了成都的悠闲生活?
宽巷子:历史深处的人间气息
慵懒的雨水有气无力地打在梧桐上,间或有风,摇动着梧桐树下那盆孤苦无依的雏菊。一张古旧的茶几,上面摆着一只青瓷茶碗,茶碗里,热气袅袅。远景则是悠长寂寞的老巷,两侧的房屋,高耸着飞檐和风火墙,院落深深。在街的那一头,一条大黄狗吐出长长的舌头,忧郁地看着越来越密集的雨,两个窃窃私语的老人,他们的两颗头碰到一起,那些铺天盖地的白发,比一个世纪还要惊心——这是我记忆中的宽巷子景象。或者说,每当想起宽巷子,我的脑海里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一幅已然过去了好些年的画面。
尽管人们常爱说成都几千年城名未变,城址未变,但可怜得紧,成都其实已经很难找到哪怕一百年以上的成片建筑了。动荡的世事和功利的商业正在给传统一记记劈头盖脸的重拳,它把先人的遗留更改得面目全非。幸运的是,宽巷子——其实是一个广义的地名,它往往还包括与它比邻的窄巷子和井巷子——则是不可多得的老建筑。具体地说,它们都是曾经的少城的残留。少城是清代的满城,那是作为清朝统治民族的满人的聚居地。
无疑,宽巷子那些古旧门宅里的生活是细屑的,琐碎的。但正如历史记录看起来平淡如水的年代才是幸福年代一样,真正的幸福生活也一定是细屑的,琐碎的。
那些为滋味折腰的文化人
很多年前,具体地说是1600年前的晋朝,一个叫常璩的四川崇州人,写过一本叫《华阳国志》的地理著作。在这部著作中,他给四川人把了脉,认为“蜀人好辛香,尚滋味。”转瞬之间,1600年,差不多也就是60代人的时间过去了,天地玄黄,巨变沧桑,但四川人对于好滋味的孜孜不倦的追求却一点也没变。
诸种菜系之中,与粤菜、鲁菜、淮扬菜相比,川菜是最草根的,它所采用的原材料,几乎没有特别贵重之物。但与此同时,川菜也是最民间的和最具生长性的——有多少悲伤的胃,因为远离了故乡,从此就把对川菜的怀念当成对故国的追思呢?
埋伏在民间的艺术群落
有过下厨经验的人都知道,川菜里,花椒是绝不可少的重要调料。必须有,但又不能多。因为它只是调料,是用来提味的,分量要恰到好处。少了,起不到提味的作用,多了,喧宾夺主。显然,我这么说并不是要介绍烹调经验,而是仅仅想借用这一烹调经验来说明一个浅显的道理:对于成都,对于这座市井味十足的城市,如果没有艺术这种花椒来为它提味,那它就与我所界定的“优雅的市井”八杆子打不着,就只是一座只有物质没有精神的空心城市。幸好,“花椒”给成都这道地道的川菜提了味,这花椒,就是那些埋伏在民间的艺术群落。
从鹿野苑到集结了诸多艺术家的画家村,以及分别以郭沫若和巴金命名的艺术院和文学院,这些埋伏在成都民间的艺术群落,它们似乎从来都不曾占据过主流,但它们却又是一种沉默的、不可忽视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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