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花人远天涯近
北京,南城,那个曾经刀光血影的叫做菜市口的路口,还有它旁边那个有着一段悲凉传说的教子胡同。
北京法源寺,这个曾经进入过李敖小说的寺庙,就在菜市口西南的教子胡同南口一条更窄小的胡同里。
法源寺始建于唐,原来叫“悯忠寺”,是太宗始建,直到武周时期才最终落成。据说当年的规模宏大,现在的规格,应该是历经数次劫难之后明代重建的样本,而寺宇内的大量修饰,却更是文革之后的了。
历朝历代官家的灭佛运动,都不如那场浩劫来得残酷而彻底。
顺着寺院前面的街再往西走,当年还有一座小小的尼姑庵,名字早没人知道了,不单名字,连殿宇也已经湮没成大杂院了。
那年正在拆迁,我路过那里的时候,看见周围私搭的小房子已经被拆掉,两重明显异于民房的小歇山顶的庙宇露了出来,在一堆瓦砾之中荒凉得如同废墟……
听胡同里的老人讲过一个无从可考但的确有点凄凉的故事——
按照惯例,庵只能建在有庙的地方,那个时候,菜市口的位置已经算是城外了,往南就是大片的农村,庵里的尼众不像法源寺等大寺院有自己的庙产和田地,所以生活非常清苦,万不得已的时候,尼姑们想出了一个办法,她们养了许多鸽子,白天放出去吃外面田地里的谷物,晚上鸽子飞回来,尼姑们喂它们吃点石灰之类的东西,鸽子就会把白天没有消化掉的谷子吐出来,尼姑们把那些谷子重新洗干净,当作自己的口粮……
听到这个传说,还是七年前,我住在法源寺的后山墙外的那条小胡同里的时候。
那年春天,我在紧挨着庙墙的一间小院里住了二个月。
那段时间非常忙,前半个月,我几乎每天都是星夜着回来,摸着黑走过后街那条昏暗的小胡同,再摸黑走进那个脚下下坑坑洼洼的大杂院,然后倒头就睡了,根本不知道每天一进院子都能看到的那座高高的院墙后面是什么。
早晨出门的时候,空气里经常有隐隐的轻烟和淡淡的檀香味道。
菜市口西南边儿,就是牛街,那里可以随口吃到北京最地道和最讲究的清真小吃,就连胡同里的早点摊儿上的豆腐脑和包子也都味道纯正毫不糊弄。
夜里,有时候会溜出来坐在泛黄的路灯下的街沿儿吃羊肉串儿,看着如老照片般的四合院萧瑟的屋檐。
随后,一场肺炎撂倒了我,让我终于有时间静下心来了。
凌晨醒来,躺在床上咳嗽的时候,第一次听见了晨钟的余音。
原来,法源寺就在这些重重叠叠的屋檐之间。
而那里的最负盛名的,并不是庙宇本身,而是丁香。
丁香在北京并不少见,法源寺的丁香,老北京时有个特殊而美丽的名字叫做香雪海,旧时曾是京畿著名的三大花事之一。
在家里休假的时候,终于走进了法源寺的大门。
那天,是四月十五日。
快到傍晚时,s打电话来说,要过来看我。
我刚刚出院门,就看见他从胡同的另一头晃晃悠悠的走过来。天空晴朗温暖,我不太合时宜的紧裹着一件黑色的风衣,正一手扶着院墙咳嗽。
s还是穿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棉布夹克,背着磨毛了边儿的黑色帆布包,长长的头发挡着眼睛,双手插着兜儿从胡同那头儿溜达着向我走过来。
他看见我,在头发后面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儿,开心地笑着。
我们俩走进寺庙的院子的时候,过来一个老人说:下班了,姑娘。
大爷,我就住后街上的6号,带朋友来看看丁香。
法源寺就像大部分中原的寺宇一样,四进,一进山门是一个大院子,除了中间一条青石的甬路,其余的地上零零落落的长着些小树和几株很高的松树。
第一道穿堂的殿,是弥勒的,两边的四大天王,章法结构与一般的寺庙无异。过了穿堂之后就是主殿。
在大雄宝殿的院子里,种满了丁香树。四月,正弥漫着盛开着满院子白色的丁香。
远望的时候,象院子里暗暗的涌动着白色的云。
花香与香炉中的供香混合的味道在四周的空气中弥漫着。
院子里,寂静无声。
偶尔看见的僧人,手里都拿着书,急匆匆地走过。
他们熟视无睹的走过那些花香,和飘舞在他们身旁的花瓣,赶去开始上晚课。
我们任何一座殿都没有走进去看,只是慢慢走过那片丁香——慢慢的,与其是怕引起我的咳嗽,倒不如说是更怕打扰他们的清幽——径直走到大殿右侧僧舍的回廊旁边,那里有一株海棠,下面放着条木板的长椅,坐了下来。
那是一株细细的海棠树,枝条上挤满了怒放的淡粉色的小花,嫩黄的叶子已经从花瓣的缝隙里钻出了细细的小芽。
花瓣无声的落着,像那种很细的叫做“霏”的雨一样悄无声息。
黄昏的天空,是粉红色的。
我连日的咳嗽在那一刻都停了,可以清晰的听见花落的声音!
s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里总是沉默的。
我们俩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的。
说着说着,他经常停下来,看我一眼,然后自顾自的笑一下。
他的颀长干净的手放在书包上。
然后,他掏出烟,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抽吗?
想抽——但是,会惊动满院子的和尚都跑出来的。
哦,对了。说完他也笑了。
我真喜欢他眯着眼睛笑的样子。
那个时候,我们已经认识六年了。
可是他笑得时候,我分明觉得还是那个十八岁的孩子。
其实,我真的很想坐在那株海棠树下,安安静静的抽完那根烟。
最后一次见到s,也早已是二年前的事了。
很多人,就如同蒸发掉一样,从我的生活中一点点消失了……
两年前,依旧是四月,下旬的第一天。
那年的整个春天,我其实过得很焦头烂额,不但经常要奔波到三十公里外的地方去上班,还要应付装修的琐碎与与之相伴的捉襟见肘的经济问题……
但是,那却是我记忆中最开心和幸福的一段时间。
因为,我每天都能和z在一起。
z陪我去潘家园看雕花隔扇时,出了个小小的意外,以致临时空闲出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无所事事的等待。
阳光耀眼,空气干燥温热。
我看着嘈杂的人群和满地的各式真假古董说:我们,去趟法源寺吧。
依旧是寂寥无人的小胡同,我们进去的时候,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丁香还在,但已经过了最繁盛的时间,迟开的花束略显稀疏的站在枝头,经过它们的时候,细碎的白色花瓣零零落落的洒下来。
z在一间间的殿看过去的时候,我心里已经惦记着后院的那两株海棠了。
寺院的最后一进是藏经阁,阁内的藏经早在文革时被付之一炬,只剩了一尊卧佛还寂寞的躺在殿里的神龛上。藏经阁前面的小院子里,还有两株非常高大的海棠树,花期的时候,整座院子里鲜花怒放,恣意妖娆,连地面都被花的颜色映成了淡淡的粉色。那种烂漫,有种使人想要落泪的感动。
四月的末尾,花期有些过了,尚余些零零碎碎的花瓣嵌在碧绿的嫩叶子之间,虽然有些零落,但那些花开的依旧堆砌肆意,在蓝天下静静地发出像满月的月光一样的奶白色的色泽。
已经谢落的花瓣厚厚的堆在树根下。
窗外更深露重,今夜落花成冢……
正午的阳光晒得人顿生倦意。
我坐在海棠树下的石头台阶上,抬头看着被阳光照得像玉一样闪着光的叶子,和z说:每次来这个院子里,总是
关键字: 法源寺 海棠树 菜市口 藏经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