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观游记
一本薄薄的《道德经》看了四年之久,道家的思想也真正地在我那狂傲不羁的心中占下了一席之地。早在学生时代,我便希望能找个道观一游,也算是自己的一个心愿。但是那个时候总是有心情的时候没时间,有了时间却又没了心情,所以终究也没能遂愿。直到自己做了程序员,才得以从百无聊赖的周末中拨出了一天时间,来到了位于北京市西城区的白云观。
一
“小伙子,算命么?”走到门口的时候,一口标准的京腔从身后响起。
我回过头去,见是十米开外的一个中年男人。紫黑色的皮肤,臃肿的身体,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块抹足了甜面酱的肉膘。裹在这些东西外面的是一套浅色的衬衣长裤,与他的体色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一般来说在马路边上算命的人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老头儿,他们通常会留上一部长长的络腮胡或山羊胡,这样就往往会给人以“仙风道骨”的感觉,也便容易得到消费者的信任;另一类人的外貌和穿着和普通行人差不多(这其中尤以老太太和中年妇女居多),这样打扮的好处是,出现敌情的时候易于隐蔽。——看来,今儿个叫住我的这位爷应该划到第二类。
“小伙子,算命么?我给你看看未来。”他再次说道。
我轻轻提起自己左边的嘴角,懒散的目光慢慢地和他的目光相碰。须臾,他尴尬地躲开了我的直视。
我轻轻地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哼响,然后扭头走进了道观的大门。
迷信与宗教,就是这样分隔着。
二
在灵官殿的后面,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孔子。
这是一段援引《史记》中的文字,主要内容是讲孔子见老聃。孔子出,其弟子问他老聃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孔子答:老聃如同龙一般的不可预测,是一个圣人。
这段历史后来常常为道家弟子所津津乐道。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孔子的儒家思想成为了中国几千年来的主流思想;也正因此,孔子师从老聃的这个事实就可以将老聃本人抬到一个更高的位置。
我虽叹服于《道德经》中的思想,但是对于道家中的这件事还是颇有腹诽的。主张清静无为、与世无争的老聃却为他的后世弟子所利用,成了借名争名的当事人,这恐怕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
说到“借名争名”,我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的联想收购ibm事件。
三
接下来,到了白云观的中心——玉皇殿。显然,这里供奉的是那个被猴头打到桌子底下的玉皇大帝。
我站在殿外,目光被殿内一个女香客吸引住了。只见她一丝不苟地跪在香案前,将双臂高高举起,双手于头顶上方合十,然后徐徐下落至胸前;沉默少顷,便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我也走入大殿,开始了我的参拜。我拜神素来有着自己的一套:第一,我拜神不跪神,因为我只跪祖宗和父母,不跪天地和神灵,更不跪泥胎和木雕;第二,拜前先盯着神像看,如若能找到先人的灵气则拜,否则不拜;第三,将双手合十紧贴在嘴唇前,双眼看着神像的双眼,略略一点头,就算完成了参拜。
我于神像前站定,突然发现自己非常顺利地就平静了下来。于是,我将双手合十,看着神像的眼睛,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睛,开始享受这份难得的平静。
其实在人们拜神的时候,他/她拜的并不是香案上的那尊神像,而是他/她心中的自己。所有拜神之人必有求于神,神像也只不过是他们的一个精神寄托。这一拜下去换来的,是给予自己的信心。
至于我本人,我是想在这个无为清静之地荡涤一下自己前些日子浮躁的心灵——现在,我的目的达到了。
在我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突然发现刚才的那位女香客不知什么时候已然退到了殿外,就像我刚才观察她那样好奇地观察我。
我走出殿外,她看着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我亦一一效法还礼。
那大抵是一种会心的微笑,因此也不需要什么语言来表达。
四
说到拜神,偌大的一个白云观我就有至少五尊神没有拜。
第一个是财神殿的财神。且不说“金钱是万恶之源”之类的话,单单是想到白云观为这尊神单修一座殿的动机,就已经让我连大门都没有进便嗤鼻走开了。——自然,香客多来自俗界,而俗界需求最多之物又是金钱,因此财神的香火必会很旺。一想到这些,我便仿佛感到了自财神殿中散出来阵阵的庸俗之气和铜臭之气。强加之殿,不拜。
第二个是元君殿的送子娘娘。不多说了,我对于自己的性功能还是非常有信心的,退一万步讲即使哪天我真有了这方面的问题,那我宁可去找北京新兴医院的院长。
第三个是慈航殿的神像。这尊神竟然是我佛如来坐下大名鼎鼎的弟子,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音大士。我不知道佛家的菩萨到道家来友情客串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总之我是个偏执的程序员,是以不拜。
第四个是个管世间功名的小官儿,想必香火亦是很旺吧。《道德经》云:“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于是不拜。
第五个是金国一个皇帝为其母后修的殿,不拜。
……
五
在玉皇殿的东侧,我见到了一个中年道士。他身材矮胖,皮肤黑黑的,束着很高的发髻,不很长的络腮胡子,一身藏蓝的道袍,看起来并不像是本观的道人——因为白云观的道士全是白色的道服。
此外,他怀中还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她正香甜地睡着——我猜,她应该是他的女儿。道士也生孩子?我望着这个矮胖道士笨拙行进的背影,轻蔑地笑了笑。
转了一圈儿之后,我又见到了这个中年的道士,他当时正在某个殿内参拜。只见他虔诚地伏在香案前,嘴里不住地在嘟囔些什么。
我心中一惊。我是专门来拜神的,想必他更是。于是,我将双手合十,贴住自己的嘴唇,对着这个平凡道士的背影深深地一揖。
为他的虔诚,更为我先前的浅薄。
六
我还真没想到,碰着熟人了还。
玉皇殿后的老律堂内供奉的是大名鼎鼎的全真七子,邱处机马钰之流。
恰好前些日子在网上看了一篇文章,说王重阳的全真教并非什么大宋英雄,却是亲元派的代表。金庸老爷子为了剧情需要,把他们写成了英雄人物。无奈金老爷子的武侠小说太受欢迎流传太广,所以竟然像洗脑一样改换了人们本应有的印象。
白云观的入场券背后写着:“公元一二二四年,长春真人邱处机,应元太祖成吉思汗之赐,主持该观,名长春宫。……明初重修,易名白云观至今。”想想也对,这赐肯定不能是白赐的。
七
好不容易来一趟,当然要选购纪念品。
后院有一个服务部,也就是卖纪念品的小卖部。显字香、护身符、开光神像、念珠等等宗教场所可能用到的东西应有尽有。我的经济实力较为薄弱,于是决定买串念珠手链。
“您把那几串念珠拿来我看看。”我说。对方“啪啪啪”扔给我四五串。
我拿在手里看了看,竟然发现有两串上边刻着“佛”字。
“怎么还有佛家的?”我问道。对方白了我一眼,没有说话。于是我也不废话,挑了串最便宜没有“佛”字的走了。现在想来,这没准是共产主义在宗教产业的实现形式之一。
正门处还有一个书店,服务员的态度还是很热情的,我一进门就问我要什么书。我嘴上胡乱应着,眼睛开始打量那些书。
算命、预测、神功、长生、风水、解梦……我的天,都快成了封建迷信的大本营了。我抬起头来再看看那些服务员,她们却在坦然地侃着一些市井话题。
我开始意识到,其实这帮人才是当之无愧的无神论者。
我在白云观待了两个小时,后来因为一场小雨而匆匆离去了。不过,我并未感到任何的遗憾,因为我也差不多都玩够了。
道观,其实是道教、世俗和皇权这三者相结合的产物;道家和道教也并非就是一回事,看着这观里大大小小的神灵,又有谁能想到老聃本人是个辩证唯物主义者呢?
回首蓦然,故为此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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